渎光者
给茶茶的新年贺文♥!!!灵感来源于她可爱的画!
那是个怎样的女人?
触不可及。
又引人沉沦。
昏黄的灯,潮湿的光,影影绰绰在墙上游离,像一叶悬在河上的雾霭。她就坐在身边,低垂的眉眼里拢着叫人看不清的梦,呼吸平静而绵长。
Santino冷眼看她。
看她的指腹在他丑陋的痂上虚浮而过,看摇曳一室的光在她钴蓝的眼里跳跃,看她开开阖阖的唇,没有任何声音,却清晰传达来的一句“疼吗。”
令人醉心的温柔。
——虚伪的做作。
谁会对一个陌生人付出真心呢?哪怕是零星的怜惜同情。
善良悲悯是贵族老爷们惯常的把戏,对于她这样命如浮萍的穷姑娘,只不过是为了挣个好名声、增加婚姻的砝码罢了。
更何况,
——她还是个哑巴。
Santino想,面上却不动声色,唇锋匿在阴影里模糊地上翘。
“Tiya——”他柔声说,唇齿间尽是融了蜜的旖旎缱绻,抑扬顿挫,像是情人依偎着低喃不知名的小诗,“你真是个好姑娘。”
“从没有人与你一样温柔、善良。”
Santino的母亲也曾这么对他说过。
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了。
尾夏的日子,云自远东来,像蓬松柔软的波斯猫尾,光影在地平线上颤抖燃烧,旧院里的荒草吹出无尽头的浪声。
青春逝去、久病缠身的Amandus伯爵夫人仍美艳迷人。
她斜倚在破旧藤椅上,黑色披肩虚掩着她削瘦的肩,灰白的脸在支离破碎的天光中惊心动魄的美。
“Santos——”她看着颓唐枯槁的儿子,又像是在看他身后漫无边际的萋萋枯草,或是她生命中,最后的晚霞。
“你是个好孩子。”
“从没有人与你一样温柔、善良。”
伯爵夫人笑了。
Santino在她翡翠绿的眼里触到了暖融融的光,但那也是沉甸甸的,融合了冗长不朽的枯荣岁月,星河也流淌其中,直压的他喘不过气。
“你是我们的骄傲。”
她垂下手,阖上眼,长久睡去了。
他连再一次握住她的手,亲吻她额头的勇气都没有,生怕那扎眼的嶙峋的骨会徒然刺痛他的心,只匆匆地葬了她,背着行囊离开旧都。
从此,一人一行囊,惊,苦,颠沛流离,无枝可依。
遇到Tiya是一个意外。
Ash曾是嵌在Aehrenthal大陆东南面的明珠,城镇边境衔接的无垠森林令神的宠儿为之停驻。数十年前,自矜傲慢的精灵在这座初露头角的城市里,开始了与人类的首次贸易。
后来。Ash也衰败了。
也许是在某个光影翩跹的清晨,初冬在窗棂里消融,日光都蒙了尘,人们才突然发现很久没有看到那些盈动的倩影。
一个倏忽的谜。
最终,明珠也蒙了尘,在时光里褪色颓靡,随着一代代人的故去风化飘散。
在如今,它被蚕食鲸吞,只余一个再小、再偏僻不过的小镇,支着摇摇欲坠的骨架,苟延残喘地沿用原来的名字,妄想在未来的某一天再复荣光。
来到这里,实属迫不得已。
Santino从那繁密峥嵘的湿绿中脱身,背腹溃烂,满身狼狈,又一头扎进了萧条空荡的寰阓街市。
他的探险队里无人生还。
只有他险险捡回性命,却又一次一无所有。
踏。踏。踏。
他在无人街道上蹒跚踯躅,跌跌撞撞,深夜里纷至沓来的倦怠疲惫,融着汗渍和血腥味,如潮水汹涌,几乎让人喘不上气。
我还活着吗?
Santino想。——他再一次看到星子在眼前坠地生花,银河璀璨轰鸣,朦胧光华中母亲向他伸出手。
然后,他看到了向他奔来的姑娘。
也许星尘碎落,也曾眷顾于她。错综流岁中,交迭光影里,她踏月步来,一如山谷里漫野的雏菊,百合,一切美好的事物,一如他早已逝去的炽热暖阳,独占风采。
但那不是他的母亲。
“她坚定而又从容,温柔并充满天空,她是永恒清晨的玫瑰,又是迷雾茫茫,她是月亮的蜜汁,在被埋葬的星中流淌。”
那是首无名的诗,美得像日光里流淌的雪。
暖阳喧嚣的午后,光在死寂里燃烧,Santino没由来地想起这句曾令他心向往之的诗。
他想起了Tiya。
想起她的笑,时隐时现的酒窝,只消一瞥就红得滴血的面颊,晃在胸前的棕赭麻花辫,斗篷上垂坠的流苏。
然后对自己全无头绪、怪诞荒谬的想法嗤之以鼻,仿佛这就只是个突如其来的梦境,虚晃而来,坦荡归去。
窗虚掩着,有光被遗落桌前,静默地坠落,光柱里的纤尘翩飞,疑是死灰复燃,余烬再焚。
Santino的心再一次归于平静。
他自初遇时就不喜欢Tiya。
他也知道,她可能对他有那么些许、零星的隐秘情感,——只从那青涩甜腻的目光里,就有数不尽的辗转悱恻。
所以呢?
这和他有什么关系。
“她是个精灵。”
男人笃定地说,黑色兜帽险险遮住面容,下巴上沟壑纵横,糙掌摩挲手心里的扳指,眯起的小眼睛里精光闪烁。
“有人看到了她斗篷下的尖耳朵。——不止一个。”
“事成之后,再给你三倍的报酬。”
他说着,颠了颠布袋里的金子,听着渐次如树浪的沙沙声,舒缓了笑纹,慢悠悠地等着Santino的答复。
“请容许我郑重地拒绝。”
Santino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拒绝那么丰厚的酬劳,也许有那么个答案绰绰浮游,他却从不敢深究。
“但我向至高神发誓——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,平无波澜,又像从极远地方循风而来的梵音,“不会泄露你们的秘密。”
Santino遵守了他的诺言。
他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出门,步伐轻快,足下悬风,丝毫不知道她即将面临什么灾祸。
“再见,Tiya。”他说,——也许眉梢嘴角还噙着笑,“一路平安。”
Tiya回看他,羞赧地笑,麻花辫上缀着不知名的花,颊上凹陷的酒窝曾被天使轻吻。
阳光太盛了。
Santino想。
险些让人花了眼。
他还是跟上去了。
为了遵循自己的好奇心而已。
Santino看着她被掳走,看着她惊慌、无助地挣扎,看着她被一路送向北。
他清楚他们的目的地。
——Olive拍卖所,大陆上唯一一个公开拍卖活物的地方。
静默地注视着,他不执一词,无动于衷,像是看着一出啼笑皆非的闹剧终于落幕,又像是迈进了生命另一个终结。
直到她和那些被捉走的孩子,慌不择路地四散奔逃,直到她在被追上时紧紧护着身后素未相逢的女孩,直到她的声音越过漫漫尘埃,裹挟着奔赴万里冰川海洋的巨大勇气——
“快跑!去找人求救!快去呀!”
在荒芜岁月里,那死去的,沉寂的,某些东西,某些烂在心里的沉疴,再一次撕裂痂疤,随涌动鲜血蓬勃而出。
故去的时光再一次狭路相逢。
逢魔时刻漫天的红,山谷里不知名野花诡艳的红,簌簌枝叶摇曳着微醺的红,干涸地面上汩汩如泉的红。
——血。
瑟瑟发抖的孩子,村庄里遍地的尸首,狰狞咆哮的魔兽。
“快跑!”
尘土飞扬中,是谁在声嘶力竭。
“去叫人!去求助!别待在这儿了!”
被拖拽被碾压被撕扯被桎梏,年轻的魔法天才在绝对力量面前无能为力,束手待毙,疼痛蔓延四肢百骸,肺里残存的空气渐渐流逝,呼吸也混着血腥味,像生了锈的老旧齿轮,像废墟里浮游的碎砖瓦石,支离破碎,微乎极微。
滴。滴。滴。
有什么正在死去。
“很遗憾——”他听到他们的声音,絮絮叨叨,虚虚实实,像从另一维度的时空传来,“他不能再使用魔法了。”
“他的回路,彻底废了。”
“...Amandus家要彻底败落了吧,伯爵死了,夫人病了,唯一的孩子呢...”
窸窸窣窣。
总是听不那么真切的。
晚风悄然入侵,掀起Santino的衣角,除却唏嘘的气流摩擦声,一切都寂静的令人心悸。
“活该。”
他听到有人这么说,声音分外熟悉。——那个躲在草垛后的小男孩,跑去求救的小男孩。
那个,绝望的,稚嫩的,颤抖的,险些逝去的,本该是世界上最纯净的,生命。
正吐露着恶魔的私语。
“他一直那么高高在上的样子,谁跟他说话都爱搭不理的。有什么了不起?”男孩愤然说,声音徒然轻下来,像是有所顾忌,又无法抑制上扬的语调,“再也没办法用魔法了,看他还怎么装。”
壁炉噼里啪啦地流淌,像有火星迸溅,细看时只余焚尽的灰,哑然沉寂,倏忽坠落。
啪嗒。
有什么东西彻底死去。
自此,他独行人间,看岁月疾驰,挨过无尽头的冬,彼岸是草长莺飞的春。
砰。砰。砰。
随着她的那句话。
那些沉甸甸的,被藏在心底的,令人窒息的东西叫嚣着苏醒。
隔着扶苏枝叶,稀疏树影,Santino遥遥地看见了曾经的自己,像要融化在光里似的。
她的笑,都已是透明的了。
他以为自己的心是铜墙铁壁,坚不可摧。
却不想早已融为春水,退无可退。
“后来呢?”
年幼的小女孩眨巴着湿漉漉的眼,焦急地晃着Santino的手臂,麻花辫上点缀的花也随之蹿动。
“她得救了吗?他们在一起了吗?他是怎么赢得她的心的?”
渐沉的光里,落日静谧地笑了,Santino的面容在光晕中模糊不清,只那双湖绿的眼,煜煜地亮,像摇曳一汪明火。
他看着窗外,看着远处一个渐行渐近的人影,日光闲闲游进他的瞳仁,也许也照亮了他的心。
“那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,Cassy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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